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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电视剧《天道》更新第十六至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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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电视剧《天道》更新第十六至第十八章

      互联网精彩小说,电视剧原著,2022-03-01

      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电视剧《天道》更新第十六至第十八章

      第十六章

          1

          古城人民路靠近西郊,这里集中了大大小小的五金电器和汽车维修门市,还有几家中小型的生活用品超市。冯世杰的汽车美容店在人民路的南端路东,主要经营汽车美容,也兼营汽车电路修理、安装汽车音响、充气补胎等杂项。

          这天下午,汽车美容店的门前停着几辆汽车,几个身穿统一橘红色工作服的小伙子有的洗车、有的给汽车上蜡抛光。冯世杰也穿着与员工一样的工作服,只是他的工作服显得更旧一些,衣服上沾满了怎么也洗不掉的斑点油渍,他正在修理一辆黑色奥迪轿车的电路,两只手上都是油污。

          这时,一辆桑塔纳警车开过来,冯世杰习惯地停下手里的活儿上前迎客,却忽然愣住了,从车里下来的不是顾客,而是身着警服的芮小丹。一种直觉的东西在他心里微微颤了一下,他热情而又拘谨地上前说道:“芮小姐,你可是稀客呀。”

          芮小丹寒暄里包含着询问,随和地问道:“挺忙的吗?”

          冯世杰谨慎地答道:“还行,不是很忙。”

          芮小丹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对王庙村那件事还有兴趣,下午有时间可以去找丁元英谈谈,他在家里等你。他已经搬家了,现在住嘉禾园小区,这是地址。”她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冯世杰。

          冯世杰伸手接过来,他的手立刻在纸条上印上了一块黑黑的油渍,他看了一下地址,意识到这实际上是一个预示着某种可能性的信息,于是连声说:“谢谢你,谢谢!”

          芮小丹笑笑说:“别谢我,我没那么仗义。”

          冯世杰愣了一下,尴尬地说:“呵,看你这话说的。”

          芮小丹说:“我还有工作,就不打扰了,你忙吧。”说完她上了车,向冯世杰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开车走了。

          冯世杰走到屋里把纸条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一团棉纱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点上一支烟坐在桌子旁边愣神,好像要从缭绕的烟雾中寻找答案。“谈谈”无疑是一个信号,意味着可能存在的机会,意味着仅仅通过一个人就可以获取与这个人的能力和社会阶层所连带的许多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次谈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想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叶晓明的手机,先寒暄了一句:“忙什么呢?”

          叶晓明说:“我和刘冰在音响店里,人家要动工装修了,通知我把货底拉走,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想把货底先放你店里行吗?”

          “行啊。”冯世杰答应过又问:“你找车了吗?”

          叶晓明说:“我呆会儿叫辆出租车拉过去。”

          冯世杰说:“花那个钱干啥?我马上让车过去,我也正找你有事呢。”

          叶晓明问:“什么事?”

          冯世杰说:“刚才芮小姐来过了,丁先生约我下午去谈谈。”

          “哦?”叶晓明颇感意外,仅从语气就能让冯世杰感觉到他对这个信息的关注,他停顿了一下说:“能谈就是好兆头,不可不当真,也不能全当真。”

          冯世杰说:“所以找你合计合计,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冯世杰出来把车钥匙递给一个正在洗车的小伙子说:“小张,你到叶晓明店里把他的货底拉回来。”

          小伙子把手里的高压洗车水枪交给别人,开上吉普车走了。

          冯世杰又回到屋里,在库房打量了一会儿,腾出一块地方,这才又出去继续修车,心里却还在想着跟丁元英见面的事,同时也在琢磨刚才芮小丹那句“别谢我,我没那么仗义”的话,那是什么意思呢?他想来想去也没想透亮。

          2

          雅风音响行门前停着一辆承租方的蓝色双排座小卡车,几个民工有的从车上往下卸装修材料,有的正在拆卸原先门头上木头的支架,那块白底蓝字的“雅风发烧音响行”招牌已经被拆下来扔在了一边。大门右侧地上放着一些音响器材,叶晓明和刘冰一趟趟地从里面将那些音箱、功率放大器等东西搬出来放在门口。

          小张开车过来了,把车停在双排座小卡车的后面,下车走向叶晓明。

          叶晓明对刘冰说:“你和小张先装车,屋里剩那点我自己就行了。”

          店里的民工已经开始清理墙壁了,叶晓明抱着最后两台VCD机向外走,抬头看见墙上写着的那行红字“誓为完美主义音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只见尘屑飞扬之中,那行红字在装修工人的清除下变得支离破碎了,他的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刺了一下,一股酸楚的滋味哽在胸腔。他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而那些原本充满豪情和悲壮的字符在这一刻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无言的嘲讽。

          他赶快走了出去。

          东西已全部装上了车,刘冰在车上接过叶晓明手里的机器放好。叶晓明跟站在门口的新店主握了握手,说了几句生意场上的客套话,上车了。关车门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因为失落,用力大了一些,车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刘冰知道他心情不好,为了缓和气氛便开玩笑地说:“嗨,嗨,哥哥,就算世杰是修车的咱也不能这样呀。”

          汽车开动后,叶晓明摇摇头感叹道:“玩高雅的钱不好挣啊。”

          “呵呵,可谁不想玩高雅呢。”刘冰应了一句,然后问道:“啥事好兆头了?”

          叶晓明说:“就是你买他唱片的那个人,约世杰去谈谈。”

          “哦——”刘冰半疑半惑,说:“这人都穷得卖唱片了还能有什么实力?他没少到我店里送唱片,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个人物?”

          叶晓明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你实在,除了钱看什么都没价值。”

          汽车不一会儿就开到了汽车美容店,冯世杰还在修车,停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对开车的小张说:“卸车,地方我已经腾出来了。”

          店里的人多,大家七手八脚就把货物搬进了屋里。卸完车,叶晓明和刘冰到水龙头跟前洗了洗手,然后来到冯世杰修车的旁边。

          刘冰往发动机位置看了一眼随口问:“啥毛病?”

          “起动机坏了。”冯世杰答了一声,寒暄道:“你咋闲了?”

          刘冰说:“闲啥?给晓明帮忙呗。”

          叶晓明说:“他那儿又没生意,呆着也是呆着。”

          冯世杰转入正题说:“依你看,见了面该谈点什么?我心里真没个谱。”

          叶晓明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发烧友的心是相通的嘛,音响爱好搭台,招商引资唱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诚相待呗。”

          冯世杰说:“我还不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咱多少得有点想法吧?要是让你去王庙村帮农民种地,你去吗?”

          叶晓明说:“还搞音响啊,咱不就是爱好这个嘛!他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什么,咱要有钱有势还用打他的主意?”

          刘冰站在一边留心听着,生怕漏掉了哪句话。

          冯世杰低着头把电路上的几颗螺丝上好,顺手将扳手放到保险杠上,抓起一团棉纱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对刘冰说:“帮个忙,上去发动一下试试。”

          刘冰没上车,只是拉开车门把身子探进去,摸了一下排档杆确定在空档位置上,这才拧动车钥匙发动汽车,很顺利地就发动着了。

       

          冯世杰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递给刘冰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对叶晓明说:“这事我刚才也琢磨了一会儿,我觉得最好咱俩一块儿去。”

          叶晓明说:“人家是约你谈,又没约我,我去算什么?”

          冯世杰说:“丁先生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这时候再扭捏你觉得有意思吗?我一个人也容易冷场,有你在场,这事成不成的以后都没啥可说。”

          叶晓明想了想说:“那就……晚一会儿去,赶个饭点,请丁先生出来吃顿饭,成不成的也是个礼儿嘛。”

          冯世杰这才觉得心里有点踏实了,说:“我去洗洗手换件衣服,先送刘冰回去,咱再出去转转找个合适的饭店,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刘冰说:“你们忙,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儿等着听信儿,晚上我请你们吃宵夜。”

          叶晓明瞟了刘冰一眼说:“哪儿跟哪儿呀?八字还没一撇呢。”

          冯世杰也笑笑去屋里洗手换衣服了。

          3

          下午5点多钟将近傍晚的时候,冯世杰和叶晓明一起来到了丁元英的新居。毕竟在此之前有过接触,彼此之间并不显得有多少陌生。

          丁元英请他们进屋落座,给他们递烟泡茶,几句寒暄过后他说:“我是外乡人,咱们萍水相逢都是音响的缘分,用圈里话说都是发烧友,如果我这人还能有点用处,那就挺好。套话咱们不讲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叶晓明尴尬地一笑说:“丁哥这么直爽,反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我们俩刚才转了转找了一家餐馆,想请丁哥吃顿饭。”

          冯世杰注意到叶晓明是用“丁哥”称呼丁元英,这要比用“丁先生”更有人情味,而这时候再用“丁先生”就显得生分了。于是他也沿用了这个称呼,说:“上次在晓明的店里是我失礼了,当时就想请丁哥吃饭,没想到不但没请成,反倒是白吃了一顿,所以今天丁哥无论如何得给个面子。”

          丁元英说:“我得知道这档子事的深浅。”

          叶晓明说:“嗨,丁哥说哪儿去了!其实也没啥,就觉得丁哥是高人,想请丁哥给指条道儿。我和世杰都喜欢音响,能混的话还是想在音响方面混呗。”

          冯世杰憨厚地一笑说:“我的想法芮小姐都知道,想必已经告诉丁哥了。”

          丁元英沉思了片刻,说:“如果你们不忙的话,这顿饭还是我来请,买几个小菜咱们去王庙村,先四处走走,再叫上几个人喝酒聊天。”

          叶晓明立刻明白了丁元英的用意,犹豫了一下说:“丁哥要去,那就去吧。”

          冯世杰马上掏出手机说:“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准备一下。”

          丁元英摆摆手制止了他打电话,站起来说:“聊天准备什么?随便点。”

          3个人下了楼,冯世杰紧走几步为丁元英打开车门,汽车出了嘉禾园小区后向东拐了个弯,丁元英在小吃一条街买了一箱啤酒和一些卤鸭、腐竹、花生米之类的下酒小菜,然后驱车去了王庙村。当他们来到王庙村的时候,夕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晖在遥远的天际,这个小小的村庄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一种远离现实的沉静,沉静之中又隐藏着一派破败的凄凉。

          冯世杰开着车熟练地在窄得勉强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小胡同里穿行,车开到冯世杰家的院门前停下。冯世杰的父母已经吃过晚饭,正在院子里跟两个来串门儿的亲戚坐着说话,见儿子带着客人回来,忙站起来迎接。叶晓明搬着一箱啤酒、冯世杰提着一塑料袋小菜与丁元英一起进了院子。叶晓明和冯家很熟,跟两位老人打过招呼就把啤酒搬到厨房去了。

          冯世杰把丁元英介绍给父母,说:“爸,妈,这是我朋友丁哥。”

          丁元英礼貌地称呼道:“大叔、大妈。”

          冯世杰把手里的菜交给母亲,说:“妈,我们还没吃饭呢。”

          冯母接过菜说:“你们先坐着说话,我这就去做饭。”

          那两个串门儿的亲戚要走,冯世杰叫住了其中那个年轻人,说:“国正,你去把志明和铁军叫来,咱几个陪丁哥喝酒。”

          周国正答应着走了。

          冯世杰对丁元英说:“丁哥,趁这会儿没事出去走走?”

          叶晓明说:“我就不去了,我在这把酒菜摆上。”

          于是,丁元英跟着冯世杰出了冯家院子。王庙村有100多户人家,村里也只有两条十字相交的主街道。他们沿街漫步,冯世杰在向丁元英介绍村里情况的同时,也不时地回应一些跟他打招呼的乡亲。两个人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村里转了一遍,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丁元英看到的是街上有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是坑洼不平的路面、东拉西扯的电线和破旧的老房子,情形跟芮小丹形容的基本一致。

          转完了街道,冯世杰特意把丁元英带到几乎闲置的村民委员会、废弃的小学校、基督教堂和那间不久前曾经给芮小丹做过音箱的木工作坊。丁元英对王庙村的地形村貌、人口状况和经济状况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对男人娶不起媳妇和孩子上不起学之类的情况并不感到稀奇,但是有些人家居然穷到连一年四元钱的水费都交不起,这让他感到吃惊。

          返回冯家的路上丁元英问:“这村子里有没有在哪方面有技术专长的人?”

          冯世杰答道:“不多,能说得上话的就更少了。周国正、吴志明和李铁军几个人会点木匠活儿,志明的技术好一点。国正以前在县里的翻砂厂干过,后来厂子倒闭就回来了,就是你刚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小伙子,听说技术不错,当时在厂里是生产骨干。再有就是村东头的刘大爷以前在古城机械修造厂干车工,早就退休了,现在也是在家里种地。”

          丁元英问:“这几个人跟你都是什么关系?”

          冯世杰回答:“远近都沾点亲,农村差不多都这样。丁哥的意思我明白,我说的这几个人都是我很了解也比较说得来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

          丁元英点点头,说:“一会儿把刘大爷也请来。”

          回到冯世杰家,吴志明、周国正、李铁军几个人已经到了,院子里西厢房的房檐下挂了一只灯泡,光线虽不是很亮堂,但喝酒聊天是够用了。当院摆了一张圆桌,啤酒、酒杯和下酒小菜也已经摆好。

          冯世杰给丁元英一一做了介绍,然后对李铁军说:“铁军,你去把刘大爷请来。”

          “哎。”李铁军答应一声,马上就去了。

          几个人围桌而坐,但谁也没有动筷子。冯世杰说:“丁哥,咱先喝吧,不用等了。”

          丁元英拿出烟给每人递了一支,说:“不忙,等等刘大爷。”

          大伙儿抽着烟闲聊,过了十多分钟李铁军把刘大爷请来了。刘大爷60多岁,头发已经花白,微微有些驼背,但身板很硬朗,穿着一件灰布衣裳,黑黝黝的脸上刻满了皱纹,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庄稼人的朴实,几乎看不出是从工厂里退休的老工人。丁元英礼貌地站起来与刘大爷打招呼,给老人让座。

          冯世杰等人都坐齐了,端起酒杯说:“丁哥是我朋友,今天能到家里来我特别高兴。丁哥想找人喝酒聊天,我就把大伙儿请来了,没别的意思,喝酒闲聊,能喝的多喝,不能喝的少喝,喝好就行。来,先干一杯。”

          大家纷纷举杯,一场不寻常的喝酒聊天就这样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开始了。

          丁元英给刘大爷倒酒,说:“大爷,身子骨挺好?”

          刘大爷用粗糙的大手拘谨地扶着酒杯表示礼貌,说:“还行,庄稼活儿还能干点儿。”

          丁元英像唠家常一样问:“听说刘大爷是车工,干了多少年头?”

          刘大爷说:“从16岁学徒一直干到退休,干别的咱不会,没文化。”

          丁元英又问:“咱村的地够种不够?”

          李铁军插了一句,说:“人均还不到两亩地,够啥?”

          吴志明一杯啤酒下肚话头就来了,放下筷子说:“够种又能咋样?就算有地,现在种地哪还有赚头,这费那费一扣,能落个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真不如出去打工。”

          李铁军摇摇头说:“我出去打了3年工,落住啥了?你也得能找到活儿呀,就算找到了活儿你也得能拿到工钱哪,等好不容易拿到了工钱,路费吃住一除你还能剩几个?打工的太多了,你要找不到活儿还得往里赔呢。”

          半天不吭声的周国正冒了一句:“妈的,一膀子力气没地儿使,这是啥事呀。”

          丁元英问道:“世杰说你在县里的翻砂厂干过,那厂子为什么关了?”

          周国正不屑地一笑说:“县里的国营翻砂厂生产普通农机具怎么能跟人家私人的翻砂厂竞争?又不是精密铸造,也不是高技术,人家私人当院搭个棚立个灶,凑个一两万块钱就干上了。国营厂的摊子多大?本来就是当官儿的多干活儿的少,干活儿的再出工不出力,你想那会是啥成本?谁来买你的东西?不关门才怪呢。”

          冯世杰见丁元英只顾聊天没动筷子,就说:“丁哥,别光顾着说话,吃点东西。”

          丁元英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口啤酒,接着又跟大家东拉西扯地聊。

          ……

          这天晚上酒桌上的气氛很热烈,大家围绕着农村的现状、各自的家庭、各人的苦恼以及思变的愿望等等话题谈了很多,丁元英从大家无拘无束的牢骚、议论和无可奈何的叹息里了解到了许多情况,离开王庙村回到古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多钟了,冯世杰把丁元英送回嘉禾园小区,一直送到楼下。

          丁元英在楼下临分手时说:“想干什么和能干什么是两码事,得根据条件判断,但有一点现在就可以肯定,无论从哪儿拉资金都会有个投资方的风险控制和资本权利问题,如果与你们的期望距离太大,现在的工作可能就没有意义。”

          叶晓明问:“丁哥的意思是不是说投资方需要控股?”

          丁元英说:“投资方至少应该持有51%有的股权,以保证投资方在决策权上最大限度规避投资风险,在这个基础上才有可能给你们的股份垫资,或者叫借给你们资金入股,这就意味着无论给你们垫资多少,你们的股份总和不会超过49%,我不知道这会与你们的期望值有多大距离。”

          冯世杰立刻表态说:“这还想啥?求之不得呢!”

          叶晓明说:“我也没意见,起码有资金、有事业了。”

          丁元英点点头,说:“我对音响市场的情况不了解,这几天先到网上看看,你们也把掌握的资料汇总一下送来。股份的事怎么分配,你们商量着拿个意见。”

          叶晓明说:“好,我们商量商量。我那儿有不少资料,明天我收集一下给送来。天太晚了,丁哥早点休息,我们也回去了。”

          丁元英等他们上车走了,这才上楼去。

          4

          从嘉禾园小区出来,两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亢奋状态,丝毫没有觉得困倦,一种近得几乎可以触摸到的希望在他们的心里升腾,此时的心情就像秋夜的星空明朗而悠远。

          午夜时分,大街上的车辆已经稀少了,冯世杰驾车行驶在通畅的马路上,眼看前面快到一个路口了,问道:“我是送你回去还是到我那儿再聊会儿?”

          叶晓明说:“回去也睡不着,去你那儿再聊会儿。”

          冯世杰说:“都快12点了,你说刘冰会不会还在店里等着?”

          叶晓明说:“可能会,这种事要搀和就得赶第一时间,不用谁去教。”

          果然,汽车驶入人民路不久冯世杰就远远地望见汽车美容店的大门敞开,店里店外灯火通明,刘冰和两个店里的小伙子坐在门口闲聊。刘冰显然一直注意着从正面方向驶过来的汽车,当他确认冯世杰的车过来了便马上起身到路边等着,其心情不言而喻。

          汽车在路边还没停稳刘冰就凑到车窗前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谈得咋样?”

          冯世杰拉上手刹说:“陪丁哥去了趟王庙村,可能有戏。”

          叶晓明说:“你就一直在这儿等着?”

          一句“丁哥”的称呼已经让刘冰感觉到几分事态,他加重语气说:“我哪敢走啊?说好了请你们吃宵夜。”

          冯世杰看了看叶晓明,说:“在那儿光顾说话了,其实晚上还真没吃啥。要不咱到夜市找点啥吃的?总比在这儿干坐着强。”

          叶晓明说:“行啊,不过先说好了,我请客。”

          刘冰立刻敏感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叶晓明笑笑说:“我害怕。”

          冯世杰吩咐两个员工关门休息,3个人又开车来到南华街夜市。

          南华街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各种食物的香气在微凉的风中飘荡着,摊主一边大声向过往的行人招揽生意,一边熟练地掂着手里的炒瓢,油锅里哧哧拉拉的响声和呼呼腾起的火苗显得格外地引人食欲。

          他们在一个家常小炒的摊位坐下,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热炒和三瓶啤酒。

          刘冰问:“咋样啊?说说。”

          冯世杰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说:“丁哥去村里看了看,跟村里的几个人聊了聊,刚才送丁哥的时候在楼下谈到了股份的事,就这些。至于干啥现在还不好说,丁哥现在主要是了解情况,总归是和音响有关系。”

          菜上齐了,刘冰倒上啤酒喝了一口,说:“咱们可都是一个圈儿里的弟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给兄弟留口汤喝。”

       

          叶晓明说:“不敢喝你的酒就是怕这个,咱是找人家帮忙,八字还没一撇呢,干啥也不知道。你跟丁哥这么熟,真想掺和这事,你觉得我们替你去说合适吗?”

          冯世杰说:“就是,要说还是你和丁哥最熟,再拐个弯就拿捏了。”

          刘冰喝了半杯啤酒,吃了口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说服谁,念叨说:“我对丁哥说不上有恩起码也算帮过他,不管啥原因吧,他在做难的时候我帮他卖过300多张唱片,等于帮他变现了1万7千多块钱呢。”

          冯世杰和叶晓明都笑了起来,笑的意思不言而喻。冯世杰说:“你要跟丁哥说这个就有点不着调了,你那也叫帮忙?做生意都显黑了点。”

          刘冰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着调了,嘿嘿笑了笑。

          叶晓明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喝着,一边说:“不管干什么,也不管事大事小,钱不够人家可以给咱垫资,但是出大头资金的这一方得控股,咱们这边总共只有49%有股份,多个人头就多分出去一份。”

          刘冰拱手抱拳说:“兄弟明白!兄弟明白!”

          叶晓明说:“你要是真觉得没底,我给你支个招儿。你也学学世杰,去找芮小丹,毕竟都是古城人,好说话。”

          刘冰满腹疑虑地说:“人家是干啥的?咱能够着跟人家说话?再说她把丁先生在我那儿的唱片都收购回去了,对我肯定没好印象,我找她帮忙能行吗?”

          冯世杰说:“芮小丹不是那种小度量的人,虽然她不一定会管这事,但是我觉得你从她那儿走走过场都管用。”

          刘冰说:“我觉得,只要是你们俩想干的事肯定错不了。我那店盘出去差不多也能有三万块钱,如果算我一份,我把店里的钱都投进来。”

          冯世杰说:“你那店再开下去连个桌子腿都剩不下了。”

          叶晓明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世杰,这事要是当真干了,你打算出多少钱?”

          冯世杰不假思索地说:“事是我挑的,有多少出多少呗,我估计能有个十几万吧。人家是帮咱做事,咱要是留一手就不地道了。”

          叶晓明点点头说:“是啊。可我手里那点钱加上货底也就六七万,拿不出手哇,也不知道人家这种高人一出手得是多大个摊子。”

          冯世杰冲着叶晓明笑了笑,说:“你不是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要是到头来光脚的是他穿鞋的是咱,那可就闹笑话了。”

          刘冰疑惑不解地说:“我就这点不明白,丁先生真是高人吗?他都穷到卖唱片了,拿什么投资?会不会是骗子?”

          ……

          3个人边吃边聊,度过了一个兴奋而又夹杂着猜疑的夜晚。


      第十七章

          1

          刘冰的家住在古城河东新村32栋楼四单元一楼,这是一个80年代初建的居民小区,几十栋六层式楼房从外表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刘冰家的房子是75平方米户型,和所有的一楼住户一样在自家前面围了院子,盖起了小平房,小平房足有30多平方米,从里面隔成两间。刘冰一家4口人,妹妹已经出嫁了,父母退休在家,家里的房子本来够住,而刘冰却执意住在平房里,他更追求一个封闭的、可以发烧音响的环境。

          刘冰住在平房里,跟其他家庭不同的是,他的平房与父母的房子完全隔离,惟一连通的一扇门也被他用砖墙封堵了,这使得他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多绕道十几米才能到家。他的两间房子一间用来做音响室,一间是卧室。音响室的设计虽然用的都是廉价的普通材料,但是做得很专业,对声音的共振、反射、扩散、隔音都做了处理,一看就是典型的发烧友。卧室里的布置也颇有音乐氛围,墙上挂有指挥大师和著名歌手的海报,电脑旁边放着音响和唱片方面的杂志,电脑上方挂着一张黑色胶木老唱片。

          昨天晚上刘冰和叶晓明、冯世杰在南华街夜市喝酒聊天,深夜两点多才回家睡觉,凌晨四点就被一阵闹钟的铃声惊醒了,这是隔壁邻居赵阿姨每天早上扫马路的工作时间,接着是往三轮车上装工具的声音,然后院子的门开了又关,随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刘冰平常对这个声音已经习惯了,惊醒之后很快就能继续入睡,成了固定程序。但是今天他睡不着了,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伸手在床头柜上摸到了香烟点燃,一边抽烟一边想自己的心事,烟头上那一点红光在黑暗中时亮时暗地闪烁着。

          他生活在这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有固定的退休金和医疗保险,他自己一直做点不固定的营生,没什么家庭负担,拮据的时候还时常能得到点父母的贴补。对他自己而言,生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这些年他做过不少事情,在酒店当过服务生,开过出租车,与人合伙卖过服装,现在经营一个小唱片店,都是挣几个小钱,而他的梦想是挣大钱,是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但是,那只是一个与很多人都一样的梦想,遥不可及。现实的情况是,他的唱片店生意越来越惨淡,盗版的不敢卖,正版的不挣钱,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

          自己能干什么呢?这对他来说一直是个问题。

          刘冰清楚地记得他与丁元英第一次接触的情景。那是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个陌生的男人提着一兜子唱片走进了他的小店,陌生人向他说明了变卖唱片的来意,接着他一张一张看了唱片,居然张张都是可圈可点的原装进口唱片,与新唱片几乎没有差别,惟一的差别就是唱片上的印章。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把价格压到了50元一张,当场就成交了。从那以后陌生人就不定期地给他上门送货,每次都是现金交易,双方各得其所倒也默契。

          他知道叶晓明和冯世杰围绕着这个人下了一些功夫,但是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个落破到变卖唱片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忽然变成了高人?他不敢全信却又不能不信,因为有芮小丹、叶晓明、冯世杰这样的人在用行动证明。如果真是高人,那么搭上他们这条船就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了,而关键的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搭上这条船?

       

          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无论如何丁元英是有困难才不得已而变卖唱片,无论如何他在这种交易中帮助丁元英解决了实际困难,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交情。现在他有困难,请丁元英帮个忙也在情理之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

          他想啊想啊,想得头昏脑涨,一直想到早晨七点钟起床。

          深秋的早晨寒意很浓,路面上散落着从树上飘下来的枯叶,阵阵秋风吹过,枯叶在地上滚动着。

          刘冰7点半就来到公安局大门口等待芮小丹,他站在离大门十多米远的人行道上的一个熊猫形果皮箱旁边抽烟,离汽车站牌很近,这样既能观察到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人,也能观察到进入公安局上班的人员,这样就不会错过了芮小丹。

          7点50分左右,他看见身着警服的芮小丹从一辆加长的公共汽车上下来了,于是赶忙迎上去打招呼:“芮小姐!”

          芮小丹也看见了刘冰,意外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刘冰上前一步说:“芮小姐,我找你有事。”

          芮小丹停住脚步,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你等我一会儿行吗?我得先去报个到,不然就迟到了。”

          刘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着。”

          望着芮小丹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刘冰不由得心里又在想:这丁元英到底是个什么人哪,值得芮小丹这样的女人去为他赎唱片。

          过了十几分钟,芮小丹开着一辆桑塔纳警车出来了,她在大门口一处不影响交通的位置停下,下了车向刘冰招招手,刘冰快步走到近前。

          芮小丹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有事吗?”

          刘冰说:“是冯世杰告诉我的。是这样,丁先生要跟晓明和世杰他们做点儿事,我和世杰他们关系都不错,我那小店也一直不景气,我是想请芮小姐……”

          芮小丹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没有让刘冰再说下去,委婉而明确地说:“对不起,这不是我可以过问的事,你得去找他们。”

          刘冰说:“晓明和世杰都没意见,主要是得丁哥同意。”

          芮小丹说:“你和丁元英本来就认识,如果你认为需要丁元英同意你应该去找他,找我没有用,这完全是他们的事,我没权力过问。”

          刘冰很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芮小丹思忖了一下,说:“这样,我顺路送你一段,你去找丁元英谈谈。”

          刘冰知道这就是冯世杰所说的走走过场,忙说:“谢谢。”

          刘冰上了警车,芮小丹一踩油门汽车上了宽阔的马路。刘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这里既有唱片那件事的尴尬,也有来自他内心的一种压抑,怎么都不自在。芮小丹顺路把刘冰送到嘉禾园小区门口,告诉了他丁元英的具体住址,然后开车去执行任务了。

          2

          刘冰找到丁元英的房号按响了门铃。

          丁元英开门见到刘冰时微微一怔:“怎么是你?请进。”

          由于过去是交易关系,现在角色的转换使刘冰很不自在,拘谨地说:“丁哥,以前唱片的事真对不住。昨晚我和晓明他们在夜市喝酒,聊到一点多。早上我去找了芮小姐,刚才她开车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是她让我来的。”

          丁元英客气地请刘冰落座,刘冰的隐喻、暗示已经清楚地表明了来意,他给刘冰递过一支烟,随和地说:“咱们是熟人了,唱片是咱们做生意,都好。”

       

          坐在沙发上,刘冰真切地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曾经被叶晓明用惊叹语气描述过的那套天价音响。毕竟是发烧友,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用朝圣的目光凝视着这套平时只能是在画报里才能一饱眼福的音响,继而他激动地站起来走到音响面前,蹲下(禁止)子抚摸着CD机赞叹道:“天哪,太棒了!”也就是在这“眼见为实”的这一刻,他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转变了对丁元英的质疑,尽管音响与高人之间并没有逻辑上的因果关系。

          丁元英理解一个发烧友的感受,也就默不作声地等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刘冰终于被这种寂静拉回到现实和理性,于是转过身重新回到沙发坐下,不好意思地说:“没见过世面,让丁哥见笑了。听说丁哥要帮世杰和晓明他们做点事情,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丁哥能给个机会。”

          丁元英见刘冰一直拿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就把打火机伸过去为他点燃,然后自己再点上一支,抽了一口说:“这是冯世杰张罗的事,我不过是跟着凑个热闹。你要有兴趣,只要冯世杰他们同意就行,我没权力替他们做这种决定。”

          刘冰说:“丁哥是控股方,当然是丁哥说了算。”

          丁元英说:“不是我控股,是投资方控股。如果这事有条件做,我在资本和冯世杰他们之间只是个媒婆,资本方的控股权是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并不改变冯世杰他们张罗这件事的性质,他们是这件事的真正主体。从经济利益上说你是从他们的锅里分一碗粥,掌勺的是他们,不是我,只要他们同意就没有问题。”

          刘冰心里有了底,心放下了,神色也轻松了许多,说,“古城的音响圈子也就是我们几个走得近,他们是怕丁哥不同意才让我来找你的。”

          丁元英说:“那就没有问题了。”

          刘冰说:“那我就谢谢丁哥了。我都想好了,这几天我就抓紧把店盘出去,有多少钱我就出多少钱,我这人你可能还不太了解……”

          正当刘冰心情放松地刚要沿着话题往深处攀谈时,偏偏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刘冰不用猜就知道是叶晓明或冯世杰来给丁元英送音响市场方面的资料,因为昨天晚上在夜市吃饭时不止一次提到了这事,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早。

       

          等丁元英打开门,来人果然是叶晓明和冯世杰。叶晓明两只手里各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子,透过塑料就能看见里面装的全是杂志、报纸之类的文字资料。

          刘冰站起来以特别“哥们儿”的语调说:“我准知道是你们俩。”

          叶晓明从刘冰的神色和语气里已经解读了所以然,说:“哟,这么巧哇!”

          刘冰笑着说:“是芮小姐送我来的。”

          叶晓明把两大袋子资料放到沙发上说:“丁哥,能搜集到的都带来了。”

          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不下屋里的人,丁元英从里屋拿来两把折叠椅子放到茶几的另一侧让叶晓明和冯世杰也坐下,又去厨房的消毒柜里拿了几个小茶盅,坐回原位动手给他们烧水准备泡茶,说道:“趁着你们几个都在,刘冰的事你们拿个意见。”

          冯世杰说:“都是自己弟兄,只要丁哥不反对就一块儿干呗。”

          “就是,都是水深火热的,都帮衬着点吧。”叶晓明笑着说道,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放到茶几上,接着又说:“丁哥,这是我经常上网的一些音响论坛的网址,那里也有不少信息,你可以上去看看。”

          丁元英拿起纸条看了看,收进衣袋里,说:“有个问题不明白,小丹的音箱用的是乐圣旗舰的套件,那是乐圣公司看家的东西,为什么还允许代理商零售?”

          这个问题叶晓明最有发言权,于是解释道:“乐圣旗舰套件有三个流向,一是发烧友自制音箱,有发烧和实惠两个优点。二是音响店贴牌的组装音箱,俗称超值版,价格比乐圣旗舰低500元,贴的是乐圣旗舰套件标志,不是乐圣注册商标,表示该音箱不是乐圣公司原装的乐圣旗舰。三是大城市的一些发烧工作室专门针对有钱人手工生产的豪华音箱,其中一部分使用乐圣旗舰套件。这三个流向走出的套件对乐圣旗舰的整个市场不会有影响,对提高乐圣品牌的知名度有好处。”

       

          冯世杰补充道:“正规音响公司都有自己的品牌,不会买套件往别人脸上贴金,一般都采用散件组合搭配,突出自己的品牌。不是说乐圣的喇叭最好,而是说在这个价位上乐圣旗舰套件的性价比最高,如果抛开价格因素,还得说是欧美的老牌产品过硬。”

          丁元英听明白了。

          冯世杰侧身看了一眼音响,略显拘谨地笑着说:“丁哥,打开音响听听?”

          丁元英说:“想听就开,唱片都在那屋的书柜里,自己挑。”

          或许是发烧友嗜好唱片的天性,这一下让他们来了精神,居然没人开音响了,3人全都到书房里去浏览唱片,两个贴墙而立的书柜除了少许的工具书之外几乎放满了唱片,足有1000多张,这对他们无异于发现了一处宝藏。他们放下这张拿起那张,居然张张都是原装的世界著名唱片公司产品,有不少新唱片甚至在《CD圣经》和音响杂志上也没见过,刘冰和冯世杰嘴里除了“哇——”已经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3人非常投入地挑了一会儿出来,冯世杰手里拿着几张他们只凭封面挑出来的不知片名和内容的唱片,叶晓明打开音响把其中一张放入CD机,音箱里立刻传出了一支以钢琴为主声、以小提琴齐奏为辅声的极具北非韵味的音乐,优美的旋律刚一响就把人打动了。

          刘冰赞叹地直摇头说:“不说了,真没啥可说的了,钢琴是一粒儿一粒儿的脆呀,小提琴油亮油亮的真像抹了油。”

          水烧开后,丁元英把茶泡上,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分别放到茶托上。

          冯世杰感叹地说:“别说这套音响了,我听了芮小姐的那套音响回去以后就再也不开音响了,真不能听了,多明戈的嘴越听越大,海飞兹的琴越听越肥,受不了。”

          叶晓明笑笑说:“还是这种曲子听着舒服,前两天我听了一张民乐专集,个个都是苦大仇深,那个悲呀,二胡、马头琴全用上了。”

          刘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刚下肚就脱口而出:“香啊!”然后放下茶托说:“听这套音响真是灾难,以后再没兴趣磨机了,指望压块石板换个电容改变音质根本不解决问题,说到底还是得挣钱,好音质得凭银子拼出来。”

          叶晓明见丁元英一直没说话,就喝光茶水站起来说:“丁哥,资料你慢慢看,还需要了解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们还有点别的事,就先回去了。”

          冯世杰也站起来说:“丁哥你忙,我们回去。”

          丁元英确实有大量的资料等着要看,也就不再留他们。

          刘冰三人下楼坐进吉普车里,冯世杰开上车驶离嘉禾园小区,3人的心情很愉快,也很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在车上聊起来。

          冯世杰问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叶晓明:“你说,丁哥算不算发烧友?”

          叶晓明说:“不算,只能算个玩家。看人家这活法,听着音乐喝着茶,不急不躁的。”

          刘冰从后座凑上前说:“丁哥这活法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说啥也不能赚丁哥的钱哪。”

          叶晓明说:“真有这心,现在把钱退了也不迟。”

          刘冰说:“那怎么行,那不是打丁哥的脸嘛……哎,哥们儿,我突然想到,既然有人给咱投资了,那还用咱出钱吗?”

          叶晓明闻声垂下头做了一个极夸张的昏厥状,说了网友聊天常用的一字话:“晕!”

          冯世杰笑着说:“我要不是开车,也晕了。”


       第十八章

          1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芮小丹一个人,她还在赶写一份结案材料,这是一个由侦查“马王黑恶集团案”派生出来的贩卖巨额jiabi的案子,经查实与“马王黑恶集团案”并无直接关系。写完之后,她把结案材料连同审讯笔录等相关文件放入卷宗锁进抽屉,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里面装有东西的档案袋,挎上包锁上门走了。

          下楼梯时四周没人,她拿出手机给丁元英打电话,说:“乖,都闷在家里几天了,我带你出来散散心……现在就去找你。”但是她没想到楼梯口拐弯的走廊处有人,“胖子”赵国强正让队长雷剑峰看一份有关案子的材料,她的话正好让他们听到。

          赵国强怪声怪气地笑道:“啧啧啧……还还……乖——好麻哟。”他故意把那个“乖”字的音拉得老长老长。

          芮小丹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下楼。

          赵国强说:“哪能笑笑就算了?得请客呀,弟兄们早就瞄住你这顿饭啦。”

          芮小丹停住脚步说:“啊?又要请客?我不是刚请过吗?”

          赵国强哈哈笑着说:“那顿是你大难不死的请客,这顿是,乖——的请客。”

          芮小丹笑道:“好,好,我请。”

          出了公安局,她穿过马路来到一家珠宝商店,在加工首饰的柜台将一张订做首饰的凭证和650元现金交给营业员,营业员看了看订单,从柜台里取出一只红色丝绒的首饰盒递给她,她打开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不符合要求的地方,又看了看发票,满意地走了。

          取完首饰,她乘公共汽车去了嘉禾园小区。

          神话的礼物打破了丁元英沉寂的生活,这些天是他自从来到古城以来最紧张、最繁忙的日子,他从相关的杂志、广告、网站等等所有可能的渠道了解音响行业的状况,分析、研究各种信息,思考针对王庙村经济的商业运作计划。

          芮小丹摁动门铃,门开后见丁元英左手夹着一支抽了一半的香烟,脸色憔悴,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比起昨天的精神状态更疲惫,体力和脑力都已经严重透支,而且也是连续第六天不叠床、不洗茶具了,在这6天里每天都是芮小丹傍晚下了班再来给他收拾房间。房间全然不见了丁元英一向简洁、干净的风格,音响、电视和茶几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原本一直清理得干净整洁的茶具上面残留着斑斑茶渍,卧室里面床上的被子堆成一团,书房的茶几和沙发上面堆满了各种音响行业的资料,两台笔记本电脑都开着,那台激光打印机正在打印从网上下载的资料。

       

          芮小丹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看看,都熬成这样了。”然后从档案袋抽出一个精致的玻璃镜框,镜框里是那张经过放大了的她和狼狗在山上的照片。

          丁元英接过一看,满意地说:“好,这个好。”

          芮小丹又从包里拿出红色丝绒的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只有硬币大小的带着项链的椭圆形玉佩,说:“这是我在珠宝店订做的,不值几个钱,送给你。”

          玉佩呈淡绿色,正面刻着一个正楷的“法”字,背面刻的是“1996年10月9日”的订做日期。玉佩有辟邪之意不言而喻,但是上面一个“法”字的含义也同样不言而喻。丁元英淡淡一笑说:“司法原则是无罪推定,我这还没做事就已经被假定有罪了。”

       

          芮小丹把玉佩给他挂在脖子上,说:“自家的孩子就得多管着点,象征性戴3天,这3天不许摘了啊。咱把它掖在衬衣里外边就看不见,不怕人家笑咱娘娘叽叽。”

          这时,打印机已经打印完毕,丁元英到书房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熄灭,将芮小丹的相片放到电脑的旁边,整理打印好的文件。芮小丹则动手收拾房间,把床整理好,清洗茶具,将家具擦拭一新,房间里除了书房的文件资料多了一些,又恢复了平时的整洁。

          干完活儿,芮小丹到书房在丁元英右侧的沙发上坐下,见丁元英皱着眉头,左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就问道:“是不是头疼?”

          丁元英点点头。

          芮小丹说:“你躺下,我给你按摩一下。”

          丁元英平躺在沙发上,芮小丹搬了把小椅子坐下给他做头部按摩,她的手指在丁元英头部穴位上揉、按、敲、捏,问道:“有可能干点事吗?”

          丁元英说:“有可能,王庙村做出来过音箱、机柜,但这事需要你和欧阳雪帮忙,需要你帮忙还有段距离,现在是需要用欧阳雪的一个空头名字做控股股东。”

          芮小丹不解地问:“为什么?”

          丁元英解释道:“一旦展开……”他一说话就习惯性地想坐起来。

          芮小丹按住他说:“还没完呢,你就躺着说吧。”

          丁元英只好躺着解释道:“一旦展开,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程序的控制权,到了关键时候局面就会失控。这个名义股东的人选需要具备人文背景、出资能力、平等身份三个条件,这三个条件欧阳雪都具备,用她的名字合适。如果名义股权下的红利归她、亏损归我,签一份承诺协议保证她不会由于公司行为而招致经济损失,这个条件她应该可以接受。”

          芮小丹肯定地说:“欧阳不会去拿这种遮遮掩掩的好处。”

          丁元英说:“样品音箱务必在明年6月以前进入欧洲,距现在不到8个月。北京国际音响展示会每3年一届,下届展示会是1998年5月15日,距现在还有18个月。这些都是这个计划里非常重要的环节,时间非常紧张。欧阳雪那里行不行都得尽快有个结论,如果不行就得马上做出调整。这事定不下来,后续工作都不能展开。”

          芮小丹说:“能帮上的忙欧阳一定会帮,你先和她谈谈,听听她的意见。”

          丁元英说:“你安排个时间。”

          芮小丹为他理了理因为按摩而凌乱的头发,站起来说:“还安排什么,现在就去,我就是想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于是,丁元英关掉两台电脑和打印机,穿上一件外衣,拿上烟和打火机,两人锁上门下楼了,在小区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维纳斯酒店。

          2

          夜幕已经降临,维纳斯酒店也渐渐进入营业的高峰时段,从大街透过酒店的玻璃窗就能看到里面生意兴隆的景象。芮小丹到服务台问了一下,带着丁元英上到二楼。

          此时的欧阳雪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听到敲门声随口说了声“进来”,却没想到推门进来的是芮小丹,更没想到跟在后面的竟是丁元英,因为正在通话,所以只能用手势和表情表示热情,同时也匆匆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欧阳雪走过来热情地与丁元英握手,说:“是丁先生呀,你好,你好!早就说要摆酒谢罪,小丹一直不给机会,我也不敢冒昧。”

          丁元英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他不善于这种应酬。

          欧阳雪大方地说:“我和小丹情同姐妹,咱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该怎么称呼呢?就别先生小姐地叫了,以后我就叫你大哥吧。”

          丁元英说:“随意,随意。”

          欧阳雪略想一下说:“今天大哥给个面子,城南路刚开了一家苗族餐馆听说不错,我请大哥去尝尝,权当谢罪了。”

          芮小丹插了一句说:“欧阳,元英找你有事。”

          “哦——”一听有事,欧阳雪的神色有了一丝异样的变化。自从芮小丹跟她提出借钱和以后汽车归个人的事之后,她就开始特别敏感。此刻她本能地感觉到丁元英亲自来找她一定不是小事,而且很可能是芮小丹所说“就着王庙村那茬让他出来干点事”的事。她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但还是表现出自然的神态,说:“那……咱们到小餐厅坐下聊吧。”

          丁元英注意到了欧阳雪神态的微妙变化。

          紧挨办公室的小餐厅空着,欧阳雪交代站在门口的服务小姐上好茶,并且通知值班经理这个餐厅不要再安排客人,他们三人在小餐厅坐下。

          丁元英说:“小丹想让我做点事,这你已经知道了,今天来就是想请你给我帮点忙。”丁元英的语气里特别强调了“请你给我帮点忙”的“我”字。

          欧阳雪谨慎地笑笑问:“我能给大哥帮什么忙呢?”

          丁元英说:“王庙村我去过了,也和冯世杰他们有些接触。我以为,如果以王庙村为生产基地,在北京注册公司运作市场,从理论上说拉动一下王庙村是有可能的。”

          这时候餐厅服务员把刚刚沏好的一壶茶送来了,还有杯子和暖瓶。服务员正要按程序给大家倒水,欧阳雪做了个手势让她走开了。芮小丹端起茶壶倒上两杯茶,给欧阳雪和丁元英各送上一杯,没有给自己倒水。

          欧阳雪的顾虑打消了,心情也开朗起来,对芮小丹说:“你不喝水?”

          芮小丹站起来说:“你们谈,我去给元英找点吃的。”说完她就出去了。丁元英和欧阳雪都明白,芮小丹是主动回避,避免由于她的在场而影响双方的意思表达。

          欧阳雪问:“大哥是说小丹借钱那事吗?”

          丁元英摇摇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说:“用你一个空头名字做控股股东,通过你取得合法程序的控制权,条件是盈利归你、亏损归我。我承诺不因公司的行为而给你带来任何经济损失,你承诺不假戏真做和协议保密。”

          欧阳雪没想到,所谓的帮忙原来仅仅是用她一个空头名字。不出资、不担风险,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收红利。如果是换一个场合或者换一个对象,她一定不会相信。但她现在面对的是丁元英,是一个有着特殊背景的事件和一个有着特殊需要的人。

          欧阳雪问:“这样的好事,这人为什么是我?直接用你的名字不行吗?”

          丁元英解释说:“不行,那就变味儿了,不但吃大户的心态会使这事很快垮掉,而且我这碗水也不好端了,端得再平也是不平。所以,我和小丹不能有任何经济利益在里面。找你帮忙,是因为你同时具备人文背景、出资能力和平等身份三个条件。”

          欧阳雪自嘲地一笑说:“看,平等不平等的一动真格就都出来了,掖都掖不住。可这里边如果没有小丹什么事,你图什么?”

       

          丁元英说:“这个问题很现实,相信以后还会有人问,但是我确实很难回答。如果我现实了,就不会有这件现实的事。有了这件现实的事,我就很难回答这个现实的问题。”

          欧阳雪说:“这么绕着多累,你说扶贫不就得了。”但是话音刚落,她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有问题,继而说:“那也不行,人家县长、书记这些父母官都不着急,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扶的哪家子贫,谁信?”

          丁元英说:“事物的缘起有很多因素,这个不去论它了。”

          欧阳雪思忖着这件事,仅就帮忙而言,这么简单的事无须考虑,也无可拒绝,而且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沉思了片刻说:“这不是坏事,往大里说还是个积德的事。这事与其说大哥让我帮忙,不如说大哥给我个机会。我相信大哥,但是这种偷偷摸摸的钱我挣不来,要让我干就来真的。我不知道需要出多少钱,要是输不起我就不往前凑了。”

          丁元英说:“你的股票本利相加不会低于100万,所以无论真假,你名下的出资都是100万,这个必须要有根据。你的资金要到明年5月才能从股市退场,但是公司运作的资金不能等,所以无论真假,你都得先用股票和饭店抵押从北京融资,资金很快就到账,我给你做担保方。重要的是法律手续的真实,证明你是真实的投资人。”

          欧阳雪说:“股票能挣多少钱我没想,有多少算多少吧,本来就是外财。但50万本金是实实在在的,其中有几万还是借的,这50万是我赔得起的底线。我没别的能耐,就会开饭馆,这事成不成我都开我的饭馆。我能不能问问,冯世杰他们出多少钱?”

          丁元英回答:“他们可能会出一些,但可以忽略,本质上还是需要资本方给他们的股份垫资,如果他们不缺资金就不需要请你们吃枣了。公司运作到高峰期可能需要300万的资金,那时候是以公司的名义融资,风险底线是公司破产,绝对风险是你名下的100万和他们可能拿出来的投资,其中你给他们垫资的部分表示他们个人对你的负债。”

       

          欧阳雪说:“赔到底就是股票连本带利的100万,还能承受。我说句实在话,这事没真的假的,就是我实实在在投资,我请大哥给我帮忙还不行吗?如果真赔了,白纸黑字我决不会有半句怨言。能请到大哥这样的人帮我理财,我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这时,小餐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服务员进来对欧阳雪说:“经理,小丹姐已经把饭准备好了,让我来问问现在可不可以上饭?”

          欧阳雪用目光征询了一下丁元英,然后说:“可以,上饭吧。”

          服务员闻声下去了。

          丁元英说:“这不是件小事,你慎重考虑。考虑成熟了给我答复。”

          欧阳雪说:“不是我不考虑,是这事就没什么可考虑。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大哥既要帮他们还要防他们,稍微一想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丁元英说:“这事起因复杂,简单地说就是开发王庙村的廉价生产力资源,拉动王庙村经济,给叶晓明、冯世杰、刘冰他们一个成就事业的机会。”

          欧阳雪一愣,惊叹道:“刘冰也凑进来了?天哪,这公司成发烧友俱乐部了。”

          一会儿的工夫芮小丹来了,一个服务员跟在后面端着一只大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烩菜和一碗白生生的米饭,显然是一个人的份饭。服务员放下饭菜离开了,芮小丹把筷子、勺和辣椒、醋放到丁元英面前。

          欧阳雪看了看烩菜和米饭,说:“这么简单,你就让我大哥吃这个?”

          芮小丹说:“这就挺好。”

          欧阳雪问:“你吃什么?”

          芮小丹说:“我在厨房吃了几个包子。”

          欧阳雪说:“刚才我一看大哥来了就知道准有事,心里就开始紧张。”

          丁元英拿起筷子问:“紧张什么?”

          欧阳雪笑了笑,说:“大哥不是一般人,想必对小丹的将来会有打算,我最担心的就是小丹从店里撤股,虽说以后还是朋友,可谁都知道那样就越走越远了。本来我们这儿过得好好的,你一来就不安全了,就给打乱了。”

          丁元英这才明白,原来欧阳雪的神态变化是在担心这个。或许是因为他不了解欧阳雪与芮小丹的背景,所以他不太理解欧阳雪的敏感。暂且不管欧阳雪为什么担心芮小丹有没有从店里撤股的可能,至少从单纯的经济利益考虑,芮小丹从店里撤股只能对欧阳雪的收入更有利,而欧阳雪也并不缺乏收购芮小丹股份的资金。那么,欧阳雪与芮小丹之间更多的就应该是友情、理解和默契的相互需要。

       

          这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沟通的问题,丁元英笑着说:“小丹在你这儿有钱挣,为什么要撤股?我来不来古城小丹都要留学,也是越走越远。”

          欧阳雪说:“不一样,一个是天涯咫尺,一个是咫尺天涯,能一样吗?”

          芮小丹感愧地笑着说:“姐姐,我这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好像我真有多重要似的,不是那回事。这些年姐姐一直照顾我,没把我扫地出门就不错了。”

          ……

          吃完饭丁元英就告辞了,欧阳雪执意让芮小丹开车送丁元英,她把汽车钥匙塞给了芮小丹,送他们到酒店门口,看着他们上车离去,这才转身回店里。

          3

          芮小丹驾驶汽车离开维纳斯酒店,不知是深秋的缘故还是心情的原因,她觉得今天的月光格外清冷,而秋风拂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更衬托出夜的沉静。由于条件、背景等各方面的原因,她对欧阳雪支持针对王庙村的扶贫组建公司的态度有所预料,事实是欧阳雪的态度已经超出了丁元英的期望值。她的心情沉静之中夹杂着几分苍凉,一点没觉得是在做一件事情,而感觉是在体验一种与众不同的人生。

          丁元英感觉汽车行驶的马路很陌生,问道:“这是去哪儿?”

          芮小丹答道:“带你遛遛。”

          汽车行驶了十几分钟来到古城最大的公园广场,广场上有喷泉、音乐、彩灯,老人和孩子成了这里夜生活的主角,只有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融于其中。休闲的人们在同一块场地和同一首音乐节奏里跳着不同风格的舞蹈,大秧歌与迪斯科舞在一起,减肥舞与课间操各得其乐,四周的长椅上坐着好友或情侣,喷泉的周围是追逐打闹的孩子们。

          芮小丹停好车,挽着丁元英的胳膊走近公园广场,在喷泉水池旁边站下,说:“我们家的老房子就在这儿,跟欧阳家住邻居,后来旧城改造都拆了。我5岁那年父母离婚,7岁跟母亲去了法兰克福,16岁回来读高中。记得拆房那年是1987年,我正在古城寄宿中学读高中,还专门跑来看了看,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丁元英问:“你在法兰克福读书可以直接上大学,为什么又回来了?”

          芮小丹说:“我父亲是导演,我母亲以前是话剧演员,他们都希望我考电影学院,将来当演员,我母亲就这样让我回来了,在古城读高中。我在法兰克福上了9年学,汉语已经快不会说了,要考电影学院不回来不行。但是,后来我报考了警官大学。”

          丁元英问:“为什么?”

          芮小丹说:“因为警察威风,当时就向往那种感觉。”

          说话间,她发现旁边长椅上的两个人要离开,于是赶忙过去及时占住了位子,然后招手让丁元英过来,两人就有个坐的地方了,非常惬意。芮小丹愉快地说:“咱们等个节奏合适的曲子,看我给你露一手街舞。”

          丁元英笑着点点头,然后说:“这边的事,就差你这儿咬个牙印了。样品音箱必须在明年6月以前进入欧洲,如果你能趁探亲捎带着办这事,这是最简便、最省钱的方法,这就要求你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请下来探亲假。”

          芮小丹说:“我上次探亲是去年5月,到明年6月就2年了,符合规定,请探亲假不该是个问题。你考虑清楚了,我不懂专业,只能干点跑腿儿的事。”

          丁元英说:“那点事,傻瓜去了都能办。”

          芮小丹问:“你能确定我不比你说的那个傻瓜更傻吗?”

          丁元英笑了,说:“确定。”

          这时,广场上一段音乐曲终,接着响起了一支快节奏的曲子。芮小丹冲着丁元英灿烂地一笑,起身加入了跳舞的人群,她随着动感的音乐节奏进入舞蹈状态,只见她错步、提肩、转体……步伐轻盈而富有弹性,动作随心所欲而又节奏鲜明,充满了青春的热烈和野性的美,蕴涵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忽然,一个年龄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跑到芮小丹面前对着她跳起街舞,小男孩穿着一身跳街舞特有的服装,样子调皮而可爱,一招一式都全神投入。

          丁元英惊讶地看着,渐渐地看呆了,突然间感觉生活是这么真实、这么美好,一种遥远而陌生的快乐在他心里悄然荡漾。然而,就在他忘我地沉浸在这种快乐的时候,长椅空着的一半坐上了一个姑娘,这姑娘一下子就和他挤到了一起,硬是在另一头挤出了一块地方让她男朋友坐下,姑娘就背对着他与男朋友聊了起来。丁元英赶快站起躲到一边,姑娘冲着他胜利而得意地一笑,他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打败了。

          街舞跳完了,小男孩像个江湖侠客似的对芮小丹说:“还行,挺像回事儿的。”

          芮小丹笑着说:“小兄弟,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呀。”

          小男孩眼睛一瞪说:“说我?我还没给你露绝的呢!”

          芮小丹亲昵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后脑勺,跟他招了招手再见,退出了跳舞区走到丁元英跟前,刚才椅子被姑娘挤占的一幕她已经看见了,就开心地笑了笑,挽着他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走到汽车跟前两人坐进车里,停车场的管理员马上过来收费,芮小丹付过钱接过收据就准备点火发动车,却被丁元英伸手阻止了。

          丁元英脸上呈现出一种少有的严肃神态,语调低沉而凝重地说:“我有几句不能跟你讲理也无法给你解释所以然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去。关键一句:你应该辞职。请注意,是你应该,而不是我希望。只要你一分钟是警察,你这一分钟就必须要履行警察的天职,你就没有避险的权力。但是,国家机器不缺一个迟早要被淘汰的女刑警,而社会应该多一个有非常作为的人才,这不是通俗的英雄主义和通俗的平等意识可以理解的价值。”

          芮小丹做了一个昏厥状靠在座椅背上,说:“赶快把后半部分拿掉,这已经不是通俗的嘲讽了,是极品嘲讽。你这么严谨的人,怎么今天说了这么过头的话?”

          丁元英沉静地说:“我再重申一遍,我不能跟你讲理,也无法给你解释所以然。佛家常说‘证到’这个词,却从来不告诉你‘证到’后面是什么,因为欲说欲解都不能,因为条件的条件的条件,因为因果的因果的因果,所以就有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说过,你不知道你,所以你是你。”

          芮小丹说:“这就对了,我就应该是我,为什么你非得让我不是我呢?既然是我知道了我就不是我,那就是不可知,不能知,那就别知了。”

          丁元英感叹地说:“言语道断,一说就错。”

          芮小丹启动汽车开上马路,车子开了很远她都没说一句话,而是在脑子里思考。等到汽车上了一条宽阔的车道,这才说道:“我是刑警,因为怕死而辞职,我做不到。你不该说出来,你应该知道,拒绝你该是一件多难的事。我相信你的思辨,你是站在你所能把握的条件上判断我的前途,但那是你的,不是我的。如果我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你的,那就不是我爱你了,那是你自己爱你自己,也就没有爱了。”

          丁元英沉默不语,无奈地望着车窗外。这不是一个谁是谁非的问题,不存在价值取向的正确与错误,仅仅是一个价值考量的问题。但是,如果不是站在“作为价值”立场而是站在“人生价值”的立场,又很难说芮小丹的价值观考量不足。如果要用这种价值考量他自己……丁元英没有底气再想下去了,那就不是不足的问题了,而是没有。

          汽车到了一个路口,丁元英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却发现汽车朝着嘉禾园小区相反的方向拐弯了,于是问道:“不是送我回去吗?”

          芮小丹神秘地一笑说:“尽管你的话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全理解,但我还是爱听,归根到底都是你惦记着我。就凭这个,怎么也不能放你回去。”

          丁元英自然明白“怎么也不能放你回去”的意思,憨憨地一笑,说:“我给公司取了个名字,叫格律诗,北京格律诗音响有限公司。”

          芮小丹一听“格律诗”就脱口而出说:“好名字,规矩,雅致。你这种人居然能想出这么有情调的创意,不容易。”

          汽车驶进玫瑰园小区,芮小丹把车停在房前,两人下了车。

          丁元英经过车库的时候,看了一眼车库大门说:“这车你要不开就不能这么闲着,得拿出来让他们用,这事一展开少不了用车的地方。”

          芮小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说:“我只是保管,这种事你不用跟我商量。”

          进屋打开灯,丁元英一眼就发现客厅里的陈设有了很大的变化,过去墙上的那些本来就不多的小镜框风景画和装饰物不见了,挂上了两张老式留声机的唱盘,一张是黑色的胶木唱盘,一张是红色塑料唱盘,音响旁边多了一个漂亮的CD存放盒。最大的变化是四方形的大茶几上新购置了一套与他那里一模一样的功夫茶具,只是茶杯略有不同。

          丁元英说:“一个多星期没来,这么有品位了。”

          芮小丹给他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让他换上棉拖鞋,笑着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我这都是照着你的生活习惯给你准备的,我离过这样的日子还远着呢。”

          丁元英被她拉着到卫生间先洗手,回到客厅摁下电热壶的电源烧水准备泡茶。芮小丹把窗帘都拉上,然后打开音响,播放那张《天国的女儿》的唱片。

          丁元英说:“你老听这张,不烦吗?”

          芮小丹过来骑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幸福地微笑着说:“不烦,百听不厌。你看看你,音乐、清茶、香烟、美女,浪迹天涯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如此了。”

          丁元英一侧身躺倒在沙发上,伸展开四肢做不设防状说:“无论文章怎么做,落笔都在床上,就别让我再眉来眼去了,一个字——”

          芮小丹捂住他的嘴没让那个最直白的字吐出来,说:“多浪漫的事一经你的嘴过滤就只剩下本质了,一点情调都没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就得眉来眼去。”

          丁元英一伸手说:“给多少钱。”

          芮小丹说:“五毛,先赊着。”

          丁元英说:“五毛?你买把菠菜都不够。”

          芮小丹说:“那就一分都没了。”

          丁元英说:“那还是要吧。”说着,他抱住她,两个人做了一个长长的吻。

          芮小丹陶醉地闭上眼睛,喃喃道:“真想就这么死了,死在你怀里,然后你把我撒到大海里,我就是最幸福的女人。”

          丁元英说:“你要死怎么也得在夜空里划道弧线,这算什么?”

          芮小丹忽然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把窗帘拉开,又走到门旁边把电灯关掉了,屋里顿时漆黑一片。她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窗前,对丁元英说:“到这儿来,从后面抱着我。”

          丁元英从后边抱住了芮小丹。隔窗远望,秋夜的天空高远深邃,一颗颗星星像被水洗过似的,亮晶晶地点缀夜幕。月光像水银一般洒下来,将斑斑驳驳的树影印在地上。

          芮小丹双手攥住丁元英的手,身子靠在他怀里,轻轻地说:“你看,夜色多美。到时候我就躺在你的怀里听音乐,听你给我讲天国、讲地狱,我就在你怀里悄悄死去了,我的坟墓上开满了细碎的勿忘我,在微雨的清晨,你穿过蜿蜒的小路而来,手里拿着一枝花在我的坟前默默伫立,啊……我就永远活在了你的心里。”

          丁元英说:“你刚才是说去大海,怎么转眼又钻地下了?”

          芮小丹笑了,想了想说:“不行,你还得给我撒海里,那你就伫立在海边吧,你望着无际的大海,落下了两滴狼狗的眼泪,然后浪迹天涯,又被一个美女收留了。”

          丁元英笑了笑,松开手站在她旁边说:“我这两天就和韩楚风联系,从他那儿拆借资金先用着,等这事有点头绪了,我想去趟五台山,找个寺庙燃炷香、拜拜佛。”

          芮小丹刚要说“你还讲迷信”,马上联想到那次关于“主”的讨论,要说的话就给咽回去了,想了想问道:“烧香拜佛,讨个什么呢?”

          丁元英回答:“讨个心安。合了国法,还得看看合不合佛法。”

          芮小丹问:“你做私募基金问过佛法没有?”

          丁元英说:“私募基金跟你没关系,就不用问了。”

          芮小丹深谙这其中的寓意,有一种备受呵护的幸福,灿烂一笑,歉意地说:“现在刑警队里太忙,谁都不好意思请假,我不能陪你去了。”

          丁元英说:“请了假你也不便去,这事多少都有点寻经求道的意思,少不了楚风也去凑个热闹,带个女的就不合适了。”

          芮小丹自嘲地一笑说:“是我自做多情了,可是我已经说过不能去了,你深深表示一下遗憾不就得了。”

          丁元英望着窗外说:“这就是圆融世故,不显山不露水,各得其所。可品性这东西,今天缺个角、明天裂道缝,也就离塌陷不远了。”

          芮小丹心底顿生一种融通契合的心灵感应,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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